【立專欄】廖小花:下一次開學,臺灣校園裡就看不到陸生新生了(下)

我對臺灣的態度

那天M在刷抖音,她說,「靠,某個中國企業家在這次疫情給美國捐了好幾個億,他怎麼這樣呢,也不看看這一年來美國對中國做的那些鳥事!」我說,其實我挺能理解的。

無論未來,臺灣和大陸之間發生什麼,無論兩岸網友有多少過不去的坎,無論臺灣人對我們的偏見有多大,如果未來臺灣有風災、水災或任何問題,我一定會為她獻上我的那一份,而誰詆毀她,我第一個不允許,我要像守護一座花園一樣,牢牢地守護她。

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那個企業家在美國經歷了什麼,也許在我們看來,美國對中國不夠友好,美國人對中國人並不總是善解人意。但是這位企業家,作為一個單獨的個人,他有自己的鄉愁。也許他在三藩市遇到了自己的初戀,也許他在華盛頓求學,也許他在紐約度過人生某個重要的階段,遇見改變自己命運的老師,結交伯樂與知己;他在加利福尼亞看見了美麗的風景,他在曼哈頓經受第一次重創,又重振旗鼓收穫了華爾街第一桶金。而現在,他眼裡沒有別的,他只知道,大洋彼岸,那裡有他信任和牽掛的親人與朋友。

臺灣於我,是一樣的。臺灣於我們,是一樣的。我就是這樣想的。我愛臺灣,她也是我的故土,我的家鄉,沒得商量,永不改變。我是陸生,我今天是,明天是,畢業了也是。永遠都是。

「大一,帶辣條給臺灣同學吃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<a class="link " href="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tag/廖小花" data-i13n="sec:content-canvas;subsec:anchor_text;elm:context_link" data-ylk="slk:廖小花;sec:content-canvas;subsec:anchor_text;elm:context_link;itc:0">廖小花</a>的隱性台灣」)
「大一,帶辣條給臺灣同學吃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大一期中,學姊給我們發All Pas糖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大一期中,學姊給我們發All Pas糖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
為什麼?因為臺灣給了我回頭的力量

從2016年到現在,我目睹了三屆陸生畢業離開,某個8月份的深夜,一位大四學姊發文,說自己此刻就在世新順安街和大坪林的十字路口,看著這條自己來往了四年的路,她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,她有些不敢相信,自己即將要離開了。

大選過後,生活歸於平靜。我和一位臺灣阿姨喝咖啡,她問我,「那你什麼時候回去?」我說我希望繼續讀研。她說,「啊,為什麼,很多臺灣人都待不下去了,妳怎麼還會想要留下來?」我一下子就哭了。我真的一下子就哭了。我用力拽著阿姨的手,眼淚嘩嘩掉。我說,「因為臺灣,給了我回頭的力量。」

我從前很孤僻,和家人關係也不好,不是值得疼愛的人。2018年,我大二,遇到困難,休學了。

臺灣朋友若莓一個人從坐飛機來珠海找我。她不知從哪裡幾經周折,聯繫上我初中同學,問到我家的地址。她對大陸一點都不熟悉,從澳門過關,搭好幾趟公交,拖著箱子,在深夜12點多,帶著所有老師、同學對我的祝福和期待,一堆的小禮物和卡片,來到了我家門口。

「神經病!真是個瘋子,神經病!」

她帶來老師給我買的一塊香皂,丟給我,讓我把這個臭烘烘的自己洗徹底、沖乾淨,跟她回臺灣。我當時覺得莫名其妙,有病吧!我真是莫名其妙,我翻了好幾十個白眼,根本不想理她,也不想讓她進我家的門。

「你算老幾啊?我根本不把你當一回事,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啊?憑什麼對我這麼好啊?你經過我同意了嗎?你在自作多情什麼啊?」

系上的老師來大陸上課,特意轉車到珠海,想來看看我。我嚴厲地威脅媽媽,如果讓老師過來,我就再也不出門了!老師知道我不願見面,就手寫一封信寄給我,兩頁紙,滿滿的字。包裹裡還有一盒酥餅和一支保溫杯。

那一年,在我睡覺的時候,我媽總是偷拍我的背影,為了拍到我的正臉,還要聽我的腳步聲,等我出現在轉角時突然哢嚓一下!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麼,後來才知道,是師父和學長姊關心我,大家私下裡跟媽媽打聽我的近況,想知道我好不好。想看看我的樣子。我慢慢地意識到,原來有人這麼關心自己,原來有人比我更希望我能夠好起來。

再回過頭來時,我恍然大悟,這些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人,都對我這麼好,那我的父母、爺爺奶奶、哥哥姐姐呢?他們為我做的,我為什麼感受不到,為什麼都看不到?他們也是這樣無數次被我的冷淡和無情拒之門外,我的心難道是石頭做的嗎?我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?

是我在臺灣遇到的師長、同學、陌生人,逐步打開了我接受他人溫暖的感官。也許就是要這樣才能「回頭」吧。我們都要在人生某個時期,遇到某位長輩,在和他們的相處中,返照自己與父母那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。在與他們的交談和相伴中,理解父輩的用心良苦和偉大無私。才恍然,能拯救自己於深淵的,不是加倍加量的小白藥片,而是勇敢地接受他人對自己的關心並大聲、大膽地回應!

臺灣,就是這樣,安排不同的角色,跟我講不同的故事,給我以「回頭」的力量,讓我修補從前被自己放逐、逃避、得過且過的每一段瑣碎的親情與友情。

「參加讀書會學姐的婚禮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參加讀書會學姐的婚禮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跟扶青團的大家去淨山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跟扶青團的大家去淨山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
臺灣教會我們柔軟

未來還能待多久,我不知道。什麼時候能回去,更不知道。師父說不信我們師徒緣分這麼淺,我說我也不信,我不信我與臺灣的緣分這麼淺。

第一代陸生(老兵)的鄉愁,是悲傷的,疼痛的,是你在這頭,我在那頭,是走向未知與遺憾。但我知道,我們這一代的鄉愁,是恬靜的,是溫馨的,我始終堅信,兩岸共同的未來是明朗的,黎明定將到來。

學期結束,回廣東。飛機起飛,我俯瞰窗外,開始自言自語,「臺灣,太美了,你要等我回來哦。綠色的,好像衣服的補丁。你們看那邊的海,海和天連成一體了。好長好長的海岸線,看到白色的風車了嗎?農業規劃得真的很好,魚池,間隔在密集的農田之中。看上去非常混亂,實際上是井然有序的。」

「藍綠色的,你們還找得到海和天的邊界嗎?我真的找不到,就好像我在這裡生活久了,我在臺灣生活久了,我已經找不到,我,和臺灣的邊界。」師父說,我前世是雲遊詩人,因為我對土地,沒有依戀感,我從來不會停止自己的腳步,我喜歡到處走,我在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想念家鄉,不會想念,這些停留過的地方。

是我在臺灣遇見的人事物,讓我重新思考,人與環境的關係。因為臺灣給我的太多了,我開始感恩,開始重新去看待養育我的每一片土地,所以我是因為臺灣,才重新去看待我生長的家鄉,珠海,廣東,甚至於,整個中國。

「跟著若莓回宜蘭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跟著若莓回宜蘭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我們一起家庭式自駕遊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我們一起家庭式自駕遊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在象山腳下看到一位阿姨訓練自己的鸚鵡說阿彌陀佛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「在象山腳下看到一位阿姨訓練自己的鸚鵡說阿彌陀佛。」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
我有一位陸生朋友,她寫了很長一篇文章,我都不記得了,只有最後一句是,「感謝臺灣,教會了我,柔軟。」柔軟?這不是很奇妙嗎,我們離山過海,孤身一人,橫渡彼岸,我們學會的,不是堅強,不是獨立,而是柔軟,柔軟的心,柔軟待人,柔軟待事,柔軟地,對待自己。

這不是很奇妙嗎?臺灣沒有告訴我,一個人,在陌生的環境裡要如何武裝自己,她只告訴了我,一個人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,要如何放鬆自己,舒展自己,打開自己。是臺灣,給了我一雙發現美的眼睛,而我現在,用這一雙眼睛,去眺望一整個宇宙。

其實剛剛,坐上飛機的那一刻,我哭了,因為我這次回來,最想見的那一個男孩子,我沒有能夠見到,但我哭了一下我就不哭了,因為這小半年啊,我遇見的,新的人事物,使我根本來不及沮喪,來不及悲傷,我活在巨大的幸福感之中。

這個時間,是高考剛結束,學生填報志願的時間,有很多學弟妹問我,「學姊,我該不該來臺灣讀書,該不該去臺灣交換?」我只叫他們問自己,你們喜歡臺灣嗎?」如果喜歡,那所有的,無論是政治,經濟,甚至兩岸的矛盾,都沒有辦法阻撓你,因為你喜歡,而只要你喜歡臺灣,臺灣就不會辜負你。

我不會相信網路和媒體告訴我的一切,我只相信,我懷著巨大的喜歡和熱切來到臺灣,而臺灣又是如何,用最美好的,最光亮的回饋給我…

筆者廖小花參加佛光山營隊。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筆者廖小花參加佛光山營隊。(提供/Facebook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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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作者為世新大學陸生,粉絲專頁「廖小花的隱性台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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