腐蝕體壇的「賭博」陷阱──數位社會成癮症蔓延的危險

大谷翔平效力美國職棒大聯盟洛杉磯道奇隊期間，擔任隨行翻譯的水原一平因涉足非法運動博弈，欠下巨額債務，遭到球團解僱。使用智慧型手機便能輕易下注熱門運動賽事，降低了參加賭博的門檻。美國各州紛紛鬆綁，運動博弈合法化的州不斷增加，另一方面，歐洲足壇卻陸續出現多名球員因賭博成癮而遭停賽處分。日本雖有意開放，仍在摸索權衡利弊得失，需要審視其危險性並重新展開討論。

債台高築達到無法想像的異常狀況

水原一平累積的債務高達450萬美元（約6億8千萬日圓）（編註：調查當局後來公布累積債務為1600萬美元，約24億5000萬日圓）。據體育專業媒體ESPN的採訪報導，水原坦承事發經過，表示起初曾多次向大谷借貸以償還債務。

然而，訪談翌日，水原卻全盤推翻先前所言，矢口否認大谷曾涉及此事。據悉，他在隊員面前公開坦承自己有「賭博成癮」的問題。大谷本人亦證實，水原曾「私自盜用其帳戶，轉帳給博弈公司」，並再三重申水原「撒謊不實」，強調自己的清白。

美國大聯盟（MLB）嚴格禁止所有球員、裁判及球團職員參與任何與棒球相關的賭博活動，違者將遭受一年停權處分；若賭注與自身參與之比賽有關，更將遭永久逐出聯盟。聯盟僅允許向合法的博弈公司下注非棒球項目，倘若涉足非法賭博，將依情節輕重議處。

若要解決水原所捲入的問題，如今唯有仰賴美國的偵查機關、相當於日本國稅廳的國稅局以及大聯盟調查人員的深入追查。目前仍有諸多疑點尚待釐清，例如水原如何盜用大谷帳戶？以及為何能夠順利轉出如此巨款？其中種種疑雲，恐怕尚須一段時日，方能水落石出。

NBA籃壇亦爆發黑幕醜聞

美國職籃NBA亦浮現運動博弈的相關醜聞。根據ESPN的報導，多倫多暴龍隊球員波特（Jontay Porter）涉及非法運動博弈，目前正接受聯盟調查。報導指出，可疑賭注出現在1月26日與3月20日的兩場比賽，當中涉及「主題賭注」（Prop Bet。亦稱Proposition bet），即針對球員在特定比賽裡的個人表現下注。運動博弈公司發現與波特相關的賭注出現異常的資金流動。

正在接受NBA調查的多倫多暴龍隊球員波特（鏡頭前方，2024年3月17日） 路透社

賭注可細分為得分、籃板、助攻、三分球命中數等項目，須評估球員在各項的預期表現後下注。在兩場涉嫌舞弊的比賽裡，波特以眼傷惡化及生病為由，僅上場數分鐘。即便如此，押注波特未能達到預期表現的賭注卻異常飆升。

NBA亦規定，所有球員與聯盟僱員皆不得參與NBA比賽的任何賭博行為。針對波特涉及的案子而言，不排除有放水打假球的可能。在大谷的口譯人員成為全美焦點新聞之際，運動與博弈之間的關係再度引發高度關注。

資訊愈趨精細化，智慧型手機即能輕鬆下注

從NBA案例亦能理解，即使是運動博弈，賭注不僅侷限於勝負輸贏，若每位球員的個人表現成為下注標的，選手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將無法預測。

放眼全球體壇，各界無不積極推動「數位轉型」（DX, Digital Transformation）。隨著高性能攝影機與AI測量儀器的發達，精細分類的競賽資訊得以即時呈現。即使在棒球、籃球等團體運動之中，個人數據與紀錄的頭銜爭奪戰正是觀賞賽事的精髓美妙之處，數位科技勢必為「觀眾」帶來更多樂趣。

科技革新亦帶給運動博弈大影響。觀眾僅需透過智慧型手機等終端設備登入網站，猶如享受電玩般地，輕點螢幕即可下注，完全無須踏足賭場。由於賭客不必再將現金交給莊家，而是透過銀行帳戶或信用卡註冊後下注，因此更難自我節制。為求回本，往往一賭再賭，最終導致下注金額節節攀升。據悉，非法博弈公司甚至提供「賒帳服務」，慫恿賭客超額下注。

美國各州自2018年以來陸續推動運動博弈合法化

美國於1992年制定「職業及業餘運動保護法」（PASPA）的聯邦法，除內華達州拉斯維加斯等少數地區外，全面禁止運動博弈。

然而，鑑於合法化可為州庫帶來稅收等利多，要求開放運動博弈的州與日俱增。紐澤西州舉行公投通過合法化，並於2012年立法完成。美國大學體育協會（NCAA）及職業運動組織隨即提告，指控此舉違反PASPA，案件委由聯邦最高法院於2018年做出最終判決。

聯邦最高法院尊重各州的自治權，裁定聯邦政府干預州政府運動博弈事務「違憲」，各州因而得以自行決定合法與否。如此一來，實質上等同開放運動博弈，目前全美50州中已有38州合法化。

運動業界期望藉由銷售轉播權及提供競賽資訊而獲利，因此亦逐漸對運動博弈抱持理解的開放態度。MLB於2023年與大型運動博弈公司「FanDuel」簽訂官方贊助合約，兩者關係已非保持距離，反而是建立夥伴關係。

另一方面，包含道奇隊所在的加州等12州仍禁止運動博弈，但地下的非法業者卻大舉擴張勢力。根據ESPN報導，正是由於調查非法博弈公司，才發現水原的涉賭案。

歐洲足壇頻傳球員因涉賭遭禁賽

英國等多數歐洲主要國家向來許可民間博弈公司的合法營運。然而，即便在這些國家，賭博成癮的危險性仍是問題。

去年10月，數名義大利國家足球隊球員相繼被指控涉嫌參與非法賭博。接受調查的三人分別是效力於義甲勁旅尤文圖斯的中場尼科洛・法吉奧里（Nicolò Fagioli）、從AC米蘭轉投英格蘭紐卡索聯隊的中場桑德羅・托納利（Sandro Tonali），以及曾在羅馬踢球、現效力英格蘭阿斯頓維拉的中場尼科洛・贊尼奧洛（Nicolò Zaniolo）。

義大利足球代表隊成員尼科洛・法吉奧里因違反賭博規定，遭處禁賽7個月。 路透社

法吉奧里與托納利被查出涉及足球博弈，分別遭禁賽7個月與10個月的處分。贊尼奧洛雖坦承曾登入非法賭博網站，但僅參加撲克與21點的賭局，因而免於足壇懲處。不過，三人皆被診斷出有賭博成癮症，義大利足球協會要求他們必須接受成癮症治療療程。

在接受義大利《米蘭體育報》採訪時，贊尼奧洛坦言:「我犯了錯，但足球選手經常感到孤獨。我們飽受孤獨之苦。」

身為備受矚目、擁有巨額財富的職業運動選手，一旦出門便喪失隱私，飽受球迷圍繞追捧。人前言行稍有不慎，隨即在網路上遭大肆渲染，招致謾罵中傷。為了避免如此不愉快的經歷，往往選擇躲在家中，手持智慧型手機或平板電腦，沉溺於遊戲裡，進而染上賭癮。贊尼奧洛坦承自己如此的生活狀況。

此外，效力於英超賓福德隊的英格蘭國家隊前鋒伊凡・托尼（Ivan Toney），因多次違反賭博規定，遭處禁賽8個月。據聞，托尼在近4年內參與232次賭博，並承認自己是賭博成癮者。

歐洲足壇接連爆發的賭博醜聞，突顯出賭博成癮的危險已蔓延至頂尖球員。即使他們明白賭博可能毀掉自己的職業生涯，仍無法自拔地沉淪其中，可見賭博如何扭曲人的判斷力。

運動的「高潔性」遭受考驗

賭博成癮並非唯一的問題。因為對球迷來說，職業運動員和賭博牽連，將無法避免地留下負面形象。

若檢視美國媒體的反應，不乏針對大谷應對方式提出質疑的報導。大谷以猛烈暢快的投打「二刀流」與球場上揮灑自如的英姿，為球迷帶來純粹的棒球樂趣。他更在休賽期間捐贈棒球手套予日本全國小學，在運動推廣的層面做出社會貢獻。如今他的口譯人員爆發涉賭醜聞，令這一連串的美好事蹟蒙塵。

近年體壇盛行使用「integrity」一詞以防範不法行為，日文多譯為「高潔性」（譯註：「誠信廉正」之意）。美國於2018年開放運動博弈後，隨即成立「US Integrity」組織，專責監控運動博弈及放水打假球等舞弊之事，一旦察覺可疑跡象，即刻派員調查相關人士。MLB、NBA等職業運動組織亦與US Integrity簽訂合約，時時刻刻監控違規事件。

日本自民黨的運動立國調查會及經濟產業省的研究小組等，亦出現主張開放運動博弈，將收益用於振興運動事業的提案。大阪更已決定引進結合賭場的綜合度假村（IR），賭博逐漸成為生活中觸手可及的存在。然而， 歐美先例值得借鏡作為反面案例，日本應審慎思考未來的發展方向。若眼中只見龐大利益，將會損及運動最應珍視的純粹性與健全性。務必警覺其中的陷阱。

日文原文發表於2024年4月10日

瀧口隆司 [作者簡介]

《每日新聞》報體育評論員。 1967年生於大阪府。1990年入職後，作為體育記者採訪了4屆奧運，還負責棒球、足球、橄欖球、相撲等的採訪報導。歷任體育部編輯委員、水戶分社長、大阪總社體育部長後，出任現職。發表於報紙的長期連載《奧運哲人 大島鐮吉物語》，獲得2014年度美津濃體育記者優秀獎。著作有《從資訊爆炸時代的體育報導史解讀未來》《體育報導論 新聞記者尋求的媒體視點》（均由創文企劃出版）。